NEWS RESEARCH
论新闻学的学科定位与新闻史的意义
——从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的分合谈起
□ 陈 娜
【摘 要】本文从学科与科学、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两者间既区别又统一的辩证关系谈起,由此对新闻学的学科定位做出了“有人文关怀的社会科学与有科学精神的人文学科”的判断。并分别从新闻研究、新闻教育、新闻实践三个方面对以上判断进行了论证,同时又从现阶段这三个方面所表现出的人文精神与人文关怀的缺乏看到了当前新闻学学科定位的偏失。最后,本文专门论述了在端正新闻学学科定位,扭转其偏重社会科学身份而忽视人文学科身份等问题上具有代表性价值的新闻史在学科建设中的意义,并通过新闻史自身所面临的研究与教学的超越和转向对学科其他分支和学科整体的发展提出了希望。
【关键词】新闻学;学科定位;人文学科;社会科学;新闻史
一
美国著名传播学家James Carey 在其《新闻教育错在哪里》一文中曾明确提出,“新闻学的天然学术家园应在人文学科和那些具有人文主义的社会科学之中”。清华大学李希光教授也随之认同,“新闻学是一门实践学问、人文学科,而不是其他”。同样,华中科技大学吴廷俊教授在其长文《传播学的导入与中国新闻教育模式改革》中也不无深刻地指出,“新闻学属于人文学科,是人文学中的应用学科……新闻学是学科,而不是科学”。③
尽管以上学者对于新闻学学科定位的判断均是基于新闻教育的出发点,但很明显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对新闻学作为人文学科身份的关注,而这一关注已经远远不止对于新闻教育有意义。
是学科还是科学?抑或是人文学科还是社会科学?新闻学在何以自处尚且莫衷一是的状态中曾经历了太多的论争,但终将进入一个反躬自省的阶段。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对学科定位若不能形成准确且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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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认识,则可能给新闻学术研究的旨趣、视野、致思方式,给新闻教育的理念、目标、教学模式,以及给新闻实践的标准、宗旨、行动方略等重要问题带来一系列的争议甚至偏颇。
在所有关于“人文科学”(“人文学科”只是诸多“人文科学”论中的一种视角,故当前采用“人文科学”而非“人文学科”称谓的还非常常见)与社会科学之关系的研究范式中,本文与以上所提到的三位学者一样,都鲜明地选取了“人文学科”论的路径,即在很大程度上重视并遵循“学科”与“科学”之间的不同,并意欲由此突出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之间深刻的分野和统一。
科学之于学科的不同,主要表现在研究对象的确定、研究边界的清晰、研究方法的规范与定型,以及价值尺度的客观统一等几个方面。相较之下,所谓学科则具有研究对象的多变、研究边界的模糊、研究方法的分殊以及价值标准的非恒一等特点。而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也恰好体现出了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之间的界限。
所谓“人文”,即人之现象,包
含了人类文明中一切内在价值与精神表现的质素。由于人的具体化、个别化,以及与其相伴随的不可复制性甚至不可验证性,使得以此为对象的学问必然无法也无须保证其作为科学的规定性,而只能划属学科的范畴。反之,将社会现象作为客体对象,而对社会的本质、规律、机制、运行、结构以及组织、制度、管理和调控等问题所展开的研究,则因其着眼于某种事实性的存在而表现出刚态性、整体性、经验性和规范性等方面的客观特征,因此将这类学问划入科学则不足为奇。
但更为重要的并不在于只了解到两者之间的区别,“分析和考察两个事物之间的区别并不意味着否认它们之间的联系或统一。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之间深刻的分野同样意味着其深刻的统一”。④瑞士心理学家让·皮亚杰就说过,“在人们通常所称的‘社会学’与‘人文学’之间不可能做出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因为显而易见,社会现象取决于人的一切特征,其中包括心理生理过程。反过来说,人文学在这方面或那方面也都是社会性的。只有当人们能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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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上分辨出哪些是属于他生活的特定社会的东西,哪些是构成普遍人性的东西时,这种区分才有意义”。⑤换句话说,社会终究是由人所构成,并最终表现为一种人性的集体存在,而人性又存在于社会性之中,人性之所有超验性甚至形而上性其实归根到底也都依存于社会。正如皮亚杰所言,果真要在两者之间拉上一条泾渭分明的区隔线,恐怕既有困难也是徒劳。由此不言而喻的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的视界融合成为了趋势与必然。
二
从这个意义上来判断新闻学则更易全面明晰。简单地说,新闻学应是一门有人文关怀的社会科学与有科学精神的人文学科,并且两者互为彰显、不可偏废。这样的判断绝非一种折衷主义的调和,而确是有其内在所指与意图。
从研究的角度看,新闻学所关注的对象,包括新闻传播的相关活动及规律等,主要由人与社会共同构成,这其中既需要把人与社会当做一种既成性的客观事实加以研究,并进而发掘出其中“是什么”与“为什么”的知识体系;又需要把人与社会当做一种进行中的存在物加以观察,并逐渐树立起“应如何”的价值体系。即是说,在新闻学的学术研究中,既不能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人文学科,例如文学、美学、哲学等,更看重对人的自我意识所不断进行的反省、理解与体验;又不能等同于主流社会科学,例如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等,着意于追求客观规律所揭示的冰冷社会功能与效用。相反,新闻学需要在自我关怀中兼具普遍性、公有性、无私性和怀疑性等现代科学精神,更需要在统一、规范的标准前看到人之存在、尊严、命运的独特价值和意义,并进而保持学术研究出于人本主义的悲悯。
从教育的角度看,越来越多的新闻教育者已经认识到,新闻院校既不能走狭隘的实用主义道路,试图用标准化的流水线打造工匠式的新闻雇员;又不能纸上谈兵、述而不作,让新闻教育成为理论研究的抽象兵工厂。重要的是,新闻学既需要以其应用型科学的一面,
使学生掌握扎实的操作技能、标准的专业理念、合格的职业伦理;又需要以其人文性学科的一面,培养学生深刻的社会责任感、热切的人文关怀与清醒的批判意识。用潘忠党教授的话说,“他们要会‘跑’新闻,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具有在把握社会‘真实的整体’基础上发掘新闻的能力。他们要具有描述的基本功,但更重要的是,借用文化人类学家吉尔茨的话,他们不从事味同嚼蜡的‘浅描’,而是擅长具有分析穿透力的‘深描’。他们是专业人士,这不仅在于他们掌握了通过专门训练得到的技能,更在于他们具有服务全体社会、倡扬公共利益、献身社会福祉的精神,并有将这种献身精神转换到自己的日常工作之能力”。教育之意义在于促进人的发展,而新闻教育的意义不仅在于学生对事实的简单提取,更在于学生面对事实的是非观念和由此而与社会深度对话的能力。
同样,从实践的角度看,新闻工作者的事实理性与价值理性都应当在具体操作中得到彰显,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后者的重要性更甚于前者。事实理性的依据主要是通过一整套客观性原则或标准化规范来对事实本质进行揭示与验证,对于求诸客观性、真实性的新闻工作来说,这一理性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正是新闻学必须具备社会科学特质的原因。然而,新闻工作的职责与意义并不仅止于此,因为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新闻不一定是事实本体,而更是一种事实再现,是通向事实整体的过程与方式。新闻以一种文本的形态存在,又通过某种价值理性发生作用,而无所不渗透于新闻生产流程中的价值判断,以及无所不需要新闻工作者彰显的价值理性使得人们无法回避新闻学学科本身的人文色彩。不同于其他社会实践的是,新闻工作通常以人或者由人所构成的现象作为实践对象,这就决定了它的主客体均是以人为中心这种典型的人文学科的实践特征。因此,价值理性的不可避免,以及它与事实理性在新闻工作中的不可偏废,再次验证了新闻学作为有人文关怀的社会科学与有科学精神的人文学科这一对辩证的存在。
⑥
三
但现实的情况却是,在现有的新闻研究、新闻教育和新闻实践中都明显地表现出了新闻学关注社会科学身份而忽略人文学科身份,以及由此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以新闻研究为例,学术界曾一度宣扬以传播学替代新闻学的论争就是对学科定位偏失的一种极端表现。不可否认,并非所有的传播学都有无视人文关怀的嫌疑,然而对中国影响至深的美国主流传播学派却以其偏重相对于仪式观的传递观、相对于符号论的过程论,以及由之所带来的极具功利主义色彩的效果研究而占据了不少新闻学者对于传播学理解与认知的视野。与以人文价值取向为动因的芝加哥传播学派不同的是,美国主流传播学派具有典型的社会科学特质,而恰恰正是这一分支被国内一度视为传播学的全部。因此,在中国新闻学研究的历程中,传播学的引入为新闻学正视自身人文学科的身份带来了一时的障碍。而这一障碍的扫除和偏失的扭转,既需要传播学者对于以人以及人与社会的关系为中心的传播学研究的继承与重视,也需要新闻学者有着对于新闻学所是何物、所求何是的准确认知,还需要新闻学与传播学在基于“统一的人的科学”的终极意义上并行向前。
再来看新闻教育,深圳大学吴予敏教授曾谈到,“在社会进程、知识信息类型、学科发展和教育体系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连带关系”,⑦可见,学科定位的偏失会不可避免地带来教育的失调。新闻教育者职业培训主义的甚嚣尘上,新闻专业学生工匠气息下的机械与麻木,新闻课程设置与教学方法的功利、浮躁、短视、浅显,这一切都很大程度上受承于对新闻学学科的片面认识,同时又反过来加剧了新闻学学科定位的偏失。教育部新闻学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李良荣教授就曾坦言,“新闻传播学教育当中目前至少有两个现象让我有恐惧感:把大学教育当做职业培训,放弃基础理论教育、放弃人文精神教育、放弃对学生的素质教育,就是强调专业化的培训,让学生不定期实习培训。第二类就是现在课程很杂、很散、很空,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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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教学内容和方式方法学生都非常不满意”。⑧新闻教育的问题直接反映了新闻学在认知与心态上的误区,而作为一门应兼具科学精神与人文关怀的人文社会学科,新闻教育忽视学科定位中的任何一方都极有可能带来教育的塌方,甚至陷入误人、误己、误社会的遗憾境地。
至于新闻实践,则同样表现出了一些问题。武汉大学蔡凯如教授曾对新闻实践、新闻教育和新闻研究三者的关系专门做过精辟的论述:“新闻实践是新闻教育和新闻研究的基础;新闻教育服务于新闻实践和新闻研究;新闻研究为新闻实践和新闻教育提供理论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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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海登·怀特等大学者都曾明确区分过其与编年史、年代记等等之间的区别,例如,“历史是一种叙事,叙事必须有某种合法性主体的观念。年代记、编年史一类之所以不能称为历史,在于它们缺少这样的观念”,以及“文献资料以及事件本身不构成历史,‘只有对于那些集中思考过或将集中思考它们的人来说,它们才是或将是历史’”等。而胡适先生的话则更为直接,“整理史料固重要,解释史料也极为重要。中国止有史料——无数史料,而无历史,正因为史家缺欠解释的能力”。⑿这些观点的提出其实都不约而同地印证了黑格尔《历史哲学》一书中对观察历史三种方法的表述,即原始的历史、反省的历史、哲学的历史。倘若我们可以把海登·怀特所指的年代记、编年史,克罗齐所指的文献资料,以及胡适所指的史料统统归于原始的历史之范畴,那么便也可以清楚的认识到,这些被克罗齐成为“纪念碑式的历史”与历史学完整形态之间的区别了。
但遗憾的是,诉诸新闻学的范畴,一方面从教研者的角度而言,中国的新闻史教学和研究还没有完全跳出孤立的就事论事,同时鲜见将个人的识见与情怀注入其中的普遍格局;另一方面从学习者的角度而言,也未能完全摆脱对新闻史囿于考据追求和史实梳理的枯燥印象。基于此,中国的新闻史尚且居于以“事”代“叙”或者有“事”无“叙”的阶段,而针对这一现象及其现有的部分成果,用复旦大学黄旦教授的话说,“往大了说,其最高的价值,也不过给未来相关的研究提供一点整理过的材料而已”。⒀
而更为严重的是,新闻史这个本应在新闻研究中充当好人文学科身份主体的研究领域,本应在新闻教育中承接下人文精神涵养任务的主要场所,本应在新闻实践中支撑起人文素养根基的营养之源,却因为种种原因,其潜能未及舒展且境状倍感压抑。不仅如此,新闻史甚至还一度在新闻学学科定位偏失的极端影响下,面临着“到底有何用”的尴尬诘问,这实在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历史不仅是对过去生活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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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对过去生活的理解,历史不仅是细致入微的罗列,更是满含心智品质的阐释,这一点不仅应该体现在新闻史自身发展的路途中,更应成为新闻史融于整个新闻学学科建设与发展机体中不容推辞的使命。
在这个意义上,尽管前路漫漫,但至少我们可以大胆指出,认识并重视新闻史的全部内涵,并进而充分发掘新闻史的研究视野、教育意义与实践价值,既是正面面对新闻学学科定位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新闻学展现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双重身份的重要环节。
当然,作为兼具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双重身份,又兼具人文关怀与科学精神双重特征的新闻学,其学科定位的适正与学科发展的均衡绝非新闻史一笔能书。之所以专门提出,一是因为历史学作为主流人文学科在新闻学内部的发展能够对整个新闻学人文主义的坚守发挥代表性的作用;二是因为新闻史现有的自省与超越的转向,对于新闻学内部其他分支直面学科定位、促进学科发展亦有典型的借鉴意义。
▲ 本文为天津师范大学教育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人文精神与学术传统——新闻教育新论》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52WR38
注 释
① James Carey.新闻教育错在哪里[J].国际新闻界,2002(3)② 李希光.新闻教育未来之路[M].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133
③ 吴廷俊.传播学的导入与中国新闻教育模式改革[J].新闻大学,2002(1)
④ 汪信砚.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的统一性——答余金成教授[J].学术研究,2010(9)
⑤ [瑞士]让·皮亚杰.人文科学认识论[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1
⑥ 潘忠党.解读凯里·跨文化嫁接·新闻与传播之别[J].中国传媒报告,2005(4)
⑦ 吴予敏.传播教育与人文理想[J].深圳大学学报,1999(1)
⑧ 李希光.新闻教育未来之路[M].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5
⑨ 蔡凯如.大新闻系统建构刍议——关于新闻教育、新闻研究与新闻实践一体化思考[J].当代传播,2000(4)
⑩ 黄旦.报刊的历史与历史的报刊[J].新闻大学,2007(1)⑾ 黄旦.历史学的想象力:在事与叙之间[J].史学月刊,2011(1)
⑿ 胡适,曹伯言.胡适日记全编(第3卷)[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431
⒀ 黄旦.历史学的想象力:在事与叙之间[J].史学月刊,2011(2)
不可否认,新闻学的学科定位会直接影响到新闻研究与新闻教育的走向,而新闻研究与新闻教育又将直接对新闻实践发生作用。因此,这三者之间的相辅相成都多少反映了其与新闻学学科定位的关联,并共同验证着新闻学学科定位的偏正。辩证唯物主义认为,实践是连接主体与客体的桥梁和纽带,而主体对于自我的认知以及对于客体的作用将最终决定实践的宗旨与效果。当前新闻实践的突出问题即暴露在新闻工作者身上,职业伦理道德的缺失、社会历史知识的匮乏、人文精神意识的淡漠、文化审美品位的低下、创新发展能力的薄弱等等都无不是亟待解决且令人堪忧的话题,而倘若再不从新闻学的学科定位与根基入手,拨正人们对于新闻、新闻学、新闻工作、新闻从业者的认识,则将会成为更加值得堪忧的问题。
四
由此可见,对新闻学学科定位的正确、全面认识意义重大。对于这门兼具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双重身份、兼具人文关怀与科学精神双重特质的学问,其认识途径、实现渠道、验证方式除上文所列外,还有非常之多,不胜枚举。而在其中,作为足以凸显并涵养新闻学人文精神的代表性领域,作为能够明证并伸张新闻学除社会科学身份之外还另有其义的重要分支,有一者不可不提,那就是新闻学中的新闻史一项。
不得不赘述的是,关于历史,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和美国历史哲学
(作者陈娜: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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