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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虫记

来源:六九路网


母亲常说我从来就没有饿过,但是我不相信她。每当这时我便想起爷爷,爷爷说我小时候饥饿得不得了,抓着什么都吃,吃饱了便去捉虫,很快肚子又饿了,饿得甚至等不及跑回家中,扯下“一串红”的花蕾便吸食其根部的花蜜,并且完全无视在其上爬行的蚂蚁。

“蚂蚁好吃吗?”每当我愁眉苦脸地往地上吐蚂蚁的残渣时,爷爷总是笑呵呵地这么对我说。

“好吃个铲铲。”我学着奶奶的语气回答他。 爷爷却正色道:“铲铲也有好吃的。” 这之后不久爷爷便证明了他所说的话。那是个很痛苦的下午,我没有在桌上找到凉蛋糕,饼干盒里空空如也,甚至从奶奶的衣兜里也没有翻出糖果来。爷爷就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端了一个盘子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盘里摆放着几截扁扁的东西,绿色,不过炸得有些焦黄了。

“这是什么?”我指着盘里的东西问爷爷。 “铲铲。”爷爷说。

我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吃了,皮脆肉嫩,满嘴留香。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酱油,眼巴巴地望着爷爷:“还有没有?” 爷爷朝我摊开双手:“没有了,还要吃就自己去抓。”

那便是蚱蜢的肚子,用刀切了下来,将里面的脏东西洗净,用油炸一下,再淋上酱油就是美味。这之后,捉虫的活动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那时候看过一本连环画,名字叫《北京人的故事》,讲的是北京猿人的发展史。到了山顶洞人的时代,女人和小孩都去采集,采野菜水果,也捉虫。有个叫小胖的家伙,天天找稀奇古怪的虫子来吃,最后得出经验:天牛的幼虫最好吃,在火上烤一下,又脆又香,就像油炸花生米。他也尝试过别的虫子,甚至吃蜘蛛,可是蜘蛛不好吃,他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总之,小胖每天四处寻找虫子来填饱自己的肚皮,然后获得力气,投入新的工作——继续寻找虫子。他们把这称为“原始人的生计”。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捉虫当然不等同于单纯的玩乐,也可说是在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

总吃蚱蜢,也是会腻的。最好吃的是那种叫“纺织娘”的,个头不大,通体绿色,晚上“唧唧”地叫,就像纺纱的声音,故此得名,然而照样会腻。天牛的幼虫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甚至连它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蜘蛛不可吃,但是可以在竹竿头部圈个环,卷了它的丝蒙在上面,举得高高地去粘蝉,不过没有成功过——蝉总是耀武扬威地冲破蛛网而去,留给我一个大洞。后来在地上捡到过不知在什么地方撞得晕头转向的蝉,用火烤了之后放进嘴里,接着便跟小胖一样,“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蝴蝶看起来很漂亮,但是爷爷说漂亮的东西多半不好吃,我认为很有道理。毛毛虫变了蝴蝶,身上的刺去哪里了呢?肯定在肚子里藏着。捉了蜻蜓凑近来看,发觉它很丑,于是便油炸了放进嘴里,同样“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蜻蜓的幼虫倒是成天在池塘里游来游去,可是长得不光难看,还很吓人,于是也不吃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上除了卖蝈蝈之外,也有人开始卖笋子虫了。那确实是个很奇怪的甲壳虫,长得跟金龟子差不多大,咖啡色的身体,头部一个长长的吸管,据说用来吸食竹笋的汁液。我实在没想到,这东西也可以拿来卖,我若是把捉到过的金龟子都拿去卖,肯定早就发财了。

“因为可以吃。”爷爷说。

爷爷给我买了两只,用小棍穿起来,放在火上烤。我很奇怪地问爷爷为何不先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爷爷说这东西只吃竹笋的汁液,所以没有脏东西。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竹笋的鲜美,认为爷爷说的很有道理。

笋子虫只用了几分钟就烤好了,爪子的尖端已经成了焦炭。把它从火上移开,对着被熏

黑的身体呼呼地吹气,待稍稍冷却,便捏着长长的吸管,将脑袋揪下来。顿时,一股白烟升起,混合着诱人的香气直冲鼻孔,让人忍不住流下口水。待白烟过去,再看那副去掉脑袋的躯壳,里面装满了雪白的嫩肉,在火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现在想来或许并不尽然,不过那时候确实有那样的震撼,大概是受了记忆的哄骗吧。总之,那时的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只笋子虫身体里的肉,并在意犹未尽的情况下把壳也嚼了,不过最后还是全部吐了出来。 蜘蛛吐丝,让英国人织了些特别的手套;飞蛾扑火,让中国人多少了解了点阿基米德螺线;笋子虫却没有这么大的启示,它只是告诉我,甲壳虫也是可以吃的。于是,我开始以“能吃”为标准,四处寻觅各种各样的甲壳虫。可惜的是,金龟子被火一烤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只好扔掉;天牛虽然没什么怪味,但是身体里却是黄黄黑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于是也作罢。我终于忍不住去问爷爷,到底什么样的甲壳虫身体里才有白白嫩嫩的肉呢?爷爷说怕是要跟笋子虫差不多大小,具有深色且坚硬的外壳才行。没过几天,我就找到了这样一只甲虫,拿去交给爷爷,爷爷看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是屎克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上再也看不到有笋子虫卖了,正如它的到来一般,离去也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后来我寻遍了后山的竹林,也没有从任何一株被笋壳层层包裹的竹笋中找出一只像模像样的笋子虫来,别的虫倒有不少,其中大部分还咬了我的手。 《动物世界》是我爱看的节目,有一集印象很深,讲的是非洲的一种飞蚂蚁,个头挺大,扑天盖地地飞来。当地的土人在地上生起火,蚂蚁们便纷纷落下,坠入火堆中,烤得透熟。土人们将火熄灭,用双手捧起成堆的蚂蚁放入簸箕中,然后对着明晃晃的太阳使劲地筛。无数的翅膀在空中片片飞扬,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末了,土人们便围坐在簸箕旁,用手指拈起簸箕里残留的蚂蚁躯体,放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我想那东西应该很好吃,可惜非洲太远,而且缺水,大不喜欢,决定不去。爷爷悄悄告诉我,这里也是有美味的蚂蚁的,不过需要寻找,并且承诺说找到之后就给我做一份蚂蚁上树。爷爷做的蚂蚁上树的确好吃,而且这回他还要用真蚂蚁代替肉沫,那是很值得期待的。 可惜没有等到。爷爷在棋桌上突发脑溢血,留下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就走了。葬礼上,开始我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后来突然嚎啕大哭,怎么也止不住,弄得很多不认识爷爷的人都伤心起来。只是他们都想不到,其实当时我心里最难过的事情,就是爷爷再也不能给我做真蚂蚁上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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